6. 六 薄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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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那一天的晚上，陈静淑主动来找了葛青。

还是一个晴雪夜，遍地水精光。

葛青望着梅树下的陈静淑，发现她和自己熟悉的有些不一样。陈静淑在一根堆积着霜雪的梅树后面，身上干干净净的，没有梳发没有上妆，没有大红重紫珠宝堆砌。此时的她，不像凤椅上睥睨众生的上位者，更像是葛青梦中的样子，如鬼似仙恍然如梦。

“娘娘……”葛青先陈静淑一步开口，轻轻唤了陈静淑一声。

陈静淑抬眼，站在原地没有动。她看着葛青，神色难得不再冰冷淡薄，也没有对其他人的大度疏离。只是平静的看着她，无悲无喜。

可葛青总觉得陈静淑看的人不是她，她是在自己身上找另外一个人的影子。

果然，陈静淑轻轻叹了一口气，轻声道：“果然是和她一模一样了。”

葛青走进雪地中，按下遮挡着陈静淑的梅枝，笑盈盈的问她：“娘娘喜欢我变成这个样子吗？”

陈静淑摇头，幽幽道：“芸芸众人，现在的你有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双眼。”

“是娘娘你把我变成这样的。”

葛青笑道，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笑意，反而带着幽怨痛苦，“娘娘让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，却又说不喜欢我这个样子。”

陈静淑没有说话，依然静静的看着葛青。

无言的气氛弥漫在两人周围，欲说还休。

“来吧，陪我赏一次月吧。”

陈静淑忽然温柔道，笑着望向葛青，对着她伸出手。

葛青不懂她为什么忽然转变了态度，没有接受邀请，也没有拒绝，而是轻声问道：“娘娘可知道我的心思？”

“我知道，我一直知道。”

陈静淑笑着回答，唇边笑容浅淡着。

“既然娘娘知道我的心思，那为什么还来惹情衷呢？”

葛青问道，手太过用力折断了梅枝。

陈静淑笑容不变，温柔道：“如果我不来找你，如何让你断念呢？”

“断念？”

葛青苦笑。

忽然间冷风吹过，掠起飞雪，凋零蜡梅，陈静淑拉起了她冰凉的手，额前发丝飘动，漂亮的丹凤眼中水波潋滟，“跟我来吧。”

葛青看着她，随着去，无法拒绝。

陈静淑拉着她，走到亮如白昼的雪地里。穿过亭台走过长廊，穿过雪竹林，穿过枯荷池，穿过了很多地方。葛青目不转睛看着她，看着两人交握的手，自己冰冷体温渐渐被陈静淑给带暖。看着陈静淑步履匆匆，甚至小跑，看着她衣袂纷飞长发飞舞。

一切的一切，太过美好太过不真实，恰似一场她渴望已久不敢惊破的美梦。葛青沉溺于梦中，又一直忐忑着害怕着，清醒的畏惧着梦醒时分的到来。

两人就这么一路走着，惊吓过觅食的猫儿，应付过巡逻的守卫。直到陈静淑将葛青带到两人的目的地，真正的冷宫，皇宫中最孤冷的地方。

“来吧。”

陈静淑推开了冷宫紧闭的门，冷风夹杂着雪花久久回荡在空无一人的破旧院落里。

葛青进入冷宫，第一眼就看到那棵参天的枯树，枯树上一条长长的白绫挂在上面随风漂动。分明气氛是凄迷恐怖的，但是葛青握着陈静淑的手，只感觉到了前者对后者丝毫未觉。

陈静淑指了指拿到白绫，转头于葛青轻声道：“你知道吗？这曾经是我的结局。”

见葛青不解，又解释道：“这三尺白绫是我系上去的，你看到那边房子了吗？”

陈静淑指了指左边的屋子，笑道“那里我还曾经住过。”

葛青看过去，只注意到了那漏风的木窗。想了想，便拉着陈静淑走了过去，陈静淑由她拉着，浅淡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，仿佛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。

葛青推开门，积在门上的灰尘簌簌而落，陈静淑在后面为她提灯照亮了整个室内。

“这才是真正的冷宫。”

陈静淑挣脱葛青的手，走上前去打量了一圈室内，目光竟有些怀念。

“娘娘把我带到这里是想告诉我什么？”

葛青亦环视了一圈周围，抬头看着陈静淑暗自心惊。她以为自己在锦绣殿的日子是最难熬的，可是当她看到眼前所见，却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该怎么过。

“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，那是我和你一样的年纪，说来也巧当时的封位也和你差不多。”

陈静淑笑道，伸手拉着葛青走出了破屋，“仔细想来，我竟然是宫中最后一个住过这里的人。”

“我当年被打入冷宫是因为清荷。”

陈静淑这一次魏清荷并没有像之前那么愤恨，反而有一股亲密的意味在其中，她看着飘荡的白绫缓缓道：“我那时就知道清荷喜欢我，也是因为她喜欢我，所以从来不允许我在陛下面前露脸，也从来不让陛下看我一眼。”

“然而清荷可以肆无忌惮，肆意而为，我却不可以。我和她不一样，我是带着整个家族的期望入宫的，我不能只由自己由着她，不能任由她将我埋没在后宫三千中。”

“所以我背叛了她，私下以她的名义于陛下私会，费尽心力才讨了一个美人之位。然而……”说到这里陈静淑深吸了一口气，上前一把握住了那沾满尘土的白绫，缓缓道：“我升位的那一天，就是我被打入冷宫的那一天。清荷终于发现了我和陛下的私情，她十分生气，所以用一个小孩子都不信的理由说服了陛下将我打入冷宫。”

“那一天我就这样茫然无措的站在这棵树下，直到清荷过来告诉我，让我看清楚现实，看清楚她才是这个皇宫中，我唯一可以依靠的。可惜，那一天我只看出，整个皇宫中我能依靠的只能是我自己。”

“权利，爱情，这些都是会背叛你的。”

陈静淑转头看向一直静静听着她述说的葛青，笑道：“不过它们也是最好利用的东西。我当时凭着一副傲骨，硬生生在冷宫熬了六个月。可是太难熬了，熬不下去了，我只得放下自尊放下高傲去求清荷。可她只是答应我，给我在冷宫比照最开始的吃穿用度。于是我在她面前挂上这条白绫，以死相逼，她才妥协让陛下将我从冷宫中放出来。”

“然后的事情太过复杂，我靠着和她所谓的姐妹情谊一步步走上了和她相同的位置，再一点点的超过了她。而她为了所谓对我的爱，献祭了自己，助我登上了后位。”